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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o sole mio?上(蛋:婚後短篇1)(1 / 2)

严允本来不叫严允。

和其他尚在襁褓中就被遗弃在育幼院门口的孩子不一样,他到这里时已经两三岁了,只知道自己叫阿允,对其他事情却只有模糊的印象。於是院长老太太也不帮他改名了,就顺着他自己的意愿喊他阿允,姓氏则跟了她,全名写作颜允。

兴许是因为懂事後才来到育幼院的关系,他在成长过程里待人一直很冷漠,除了偶尔会对比自己小的孩子们露出笑颜以外,想在他那张冷峻的脸庞上窥见笑意可说是天方夜谭。

也因为他不爱笑,在育幼院里待了整整十年都没有夫妇愿意领养他,各个都觉得这孩子过於阴沉,没那功夫将他养熟。

十三岁的严允在无意间听见某对参观的夫妇在背後对他这番品头论足後,过没多久便去敲响了院长老太太的门:「我不想离开这里,请他们以後不必再把我当成领养选择之一。」

老太太扶着老花眼镜看他,半晌叹出口气:「阿允哪,有时我会想,这世上有人能打开你的心吗?」

严允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处。老太太早已习惯这孩子的冷清,不以为杵,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出了办公室。

有人能打开他的心吗?严允走在带着春雨潮湿水气的走廊上,院长的话在他心底回荡,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是什麽。

老太太在那年秋季说自己年纪大了,遭不住孩子们的活泼,聘来一个年轻人接替自己的位置,跟着儿女到了国外生活。

年轻人刚从大学毕业,还是鲜嫩的二十出头,脸蛋清秀柔和,鸦黑浏海下是清凌凌的眼瞳,纤弱得严允怀疑他能不能受得住平均年龄六岁的弟弟妹妹们折腾。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过虑了――名叫徐莳清的新任院长亲和力超乎预期,平时调皮得连巷子里黄狗都嫌弃的十几个孩子没几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每天早上喊醒孩子们的嗓音从不时劈岔的老太太成了温和柔软的年轻男声,接着院子里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各种奶声奶气的「院长爸爸――」、「院长爹地――」,弄得他愣是一个多月才习惯过来。

已经十三岁的他当然不会在那些奶声奶气的回应行列里,事实上,整个青春期他都不大开口――严允不喜欢自己变声期的声音,觉得好像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在奋力挣扎鸣叫。

那只鸭子的处境和他太像了,他讨厌这类可怖的相似。

但已经收服了小萝卜头的徐莳清似乎没有要忽略他这育幼院地缚灵的意思。不知为何,徐莳清总是特别分了一份关注在他身上,有事没事就跟他搭话,也并不说什麽要紧的事情,就只是问问他在学校如何,课业是否应付得过来的问题。

严允不怎麽回话,他也不在意,自己拣着以前还在学校时的事情缓缓地讲,最後总会在尚未抽高的少年头上轻拍两下,微笑起身:「有什麽事就来找院长爸爸吧,我办公室的门总是为你们开着的。」

「……」严允还是没说话,等走出办公室後听见清瘦青年关上门的声音,方敛着眉眼轻嗤:「哪有大人不到十岁还自称爸爸的。」

大概是受到身边同侪纷纷觉醒的中二病影响,升上二年级的严允也开始叛逆起来,以往虽然冷着张脸,好歹还会坐着听徐莳清讲完;现在他自觉是个大人了,哪里耐得住性子听青年说话,避着人的同时还学会了在育幼院关门的半夜里翻墙出门闲晃。

他也没什麽特定的目的地,只是觉得育幼院里十年如一日的天空令他窒息。

他是有点怨愤的,怨他的亲生父母既然不要他,为什麽不在他还无知无觉的婴儿时期就扔掉他,而是在他已经有了辨别能力时做出这种事。

院长老太太自然待他很好,其他孩子们也都童稚可爱,育幼院有善心企业家固定资助,环境和伙食都是不错的,以一个孤儿来说,他知道自己应该感激这些――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孤儿。

记忆虽然模糊,可他还是拥有幼年时期与父母玩耍出游的记忆,这让他从心底深处无法认同育幼院是自己的家,并且对人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感。

就连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父母都能转眼扔掉他,有什麽是什麽能相信的?严允怀抱着这种想法长大,且坚信只有将自己的心扉重重锁起,挂上一道道铁链,那才能让自己永远安全。

可他没想到徐莳清为了不让他在夜半游荡,把自己的脚踝给扭伤了。

那是个一如既往月黑风高的夜晚,严允走到育幼院不怎麽高的墙边,活动了一下筋骨,伸手攀上顶边,一鼓作气跃上,而後完美地降落在墙外的马路上。

他掸掸衣服上沾到的灰,走出几步,正要离开育幼院所在的巷弄,忽然听见身後的墙里传出响动,是跑动後的喘气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隐忍着痛苦的嘶气声。

严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墙边坐着一个青年,此刻正扬起脸看他,神情是觉得自己丢了大脸的羞窘:「阿允。」

整个人转过了身,严允漠然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麽?」

「……我知道你最近总是跑出去,你还小,在这种时间出门太危险了。有什麽不高兴的事情告诉院长爸爸好吗?别这样自己跑出来。」

青年的脸在路灯照射下显得苍白,或许是为了追赶上严允让他耗了不少力气,墨黑鬓发被汗打湿,配上他跌坐在地的姿势,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严允也不知道为什麽,心底在触及青年那双清澈的眼时抽了一下,旋即别开相对的眼:「没什麽不高兴的。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很快就回去。」

说完也不管徐莳清似乎还想说些什麽而张开的唇,迳自回过身躯,还没跨出半步,身後传来的呼唤,和痛呼後接踵而来的跌坐在地声响就让他反射性地转了回去。

青年的额上沁出了冷汗,严允在灯光下看得分明,他动作一滞,大步走到徐莳清身侧蹲下:「你受伤了?哪里?」

徐莳清白着脸,咬唇道:「脚踝好像扭到了……」

严允皱起眉,将他的裤管拉到小腿上,握住明显肿了的脚踝按了按,在听见青年尽力憋住却还是逸出口中的呻吟後冷声道:「不会翻墙干嘛翻?伤成这样,接下来要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我怕跟不上阿允。」徐莳清低着头,似乎也觉得翻个矮墙就能摔伤脚极为羞耻,目光盯着被少年掌心握住的细白脚踝:「如果绕到大门再开门走出来,你说不定就走远了。」

严允替他抬高脚踝加压的手松了一瞬。

就为了跟上他,劝他不要在深夜独自徘徊,不会翻墙的青年不但鼓起勇气翻了墙,还笨拙地扭了脚。

「……笨死了。」严允低声说,听见他话的徐莳清抿唇不语,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被暴雨打过的花朵。

接着严允放下他的脚踝,将人打横抱起。

上了二年级後他一路抽高,已经和174公分的徐莳清齐平,而在学校时被挑入篮球校队,每日的训练让他比一般同侪更有力量。

所以抱起一个瘦得像纸片的青年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怎麽都是骨头。」他抱着徐莳清往大门方向走,话里满满的嫌弃意味:「平常吃的又不少,东西都去哪里了。」

徐莳清在被抱起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无法行走的自己现下除了靠严允协助外根本无法移动,也没多作挣扎,乖乖地窝在少年还略显单薄的怀里:「我本来就吃不胖……还有,阿允你不能这样对院长爸爸说话……」

「我没有爸爸。」严允低头看他,脸色淡漠:「你也不是我爸爸。」

徐莳清安静了,垂下眼帘,长睫的阴影投射在下眼睑,烛影般摇曳:「……对不起。」

「还有,你才比我大几岁,为什麽一直想当爸爸。」严允没有接他的道歉,语气凉冷依旧:「徐莳清。」

青年睁大了眼,仰头看他:「你喊我什麽?」

「徐莳清。」严允重复了一次,唇齿间吐露的名字再清晰不过:「钥匙呢?拿出来,进去帮你冰敷。」

徐莳清还想再试着反抗,告诉少年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不想叫爸爸的话至少喊他哥哥,可又被他话里的凉意弄得迟疑了,想到是自己犯蠢才导致少年抱着他在半夜时分寒露立中宵,已经到嘴边的纠正便又全部吞了回去,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拿给少年开了门。

院长办公室一侧的门推开进去就是徐莳清的卧房,为了不用让他在大半夜办公时为了喝口水吃点东西还跑去厨房,办公室角落就摆着台小冰箱。严允将纤瘦青年抱到沙发上,熟门熟路地打开灯――每次徐莳清一有空就找他来这谈心,他感觉现在就算闭着眼也能画出院长办公室平面图――拿出冷冻库里的冰袋,压在青年脚踝上。

肌肤上传来的刺骨冰冷让徐莳清浑身一颤,将手伸过去,想接手少年的动作:「我自己来吧。时间不早了,阿允回房睡觉吧。」

「别乱动。」严允面无表情地握紧了冰袋,在肿胀处轻压着打圈:「好好待着。明天我请假,带你去看医生。」

分明他才是院长,却被少年用照顾者的语气对待,徐莳清别扭地看着低头注视伤处的严允,张了张嘴,发出抗议。

「……去看医生的话其他孩子怎麽办,没有人看着他们的话会出――」徐莳清说到这,声音又在他投来的目光里消了下去:「他们没有我会害怕的。」

「我会请隔壁黄奶奶过来看着。」以前老太太还当着院长时偶尔也需要为了育幼院的公事外出,那时她就会请住在旁边巷子的老姊妹过来帮忙照看孩子:「等大点的都去上学以後再去。这样黄奶奶只需要顾小茗一个人。」

他安排得妥当,徐莳清没有理由再反驳,只好安静下来。

严允见他没再说话,倒是有点不习惯起来――明明平常老是拉着他说东说西的人,现在像个敲不出声响的葫芦一样,让他怀疑刚刚那一摔不只伤了脚,还把徐莳清的灵魂都摔飞了。

「……怎麽傻成这样。」院长办公室里只剩下老旧冰箱压缩机运转的声响,彼此的吐息声清晰可闻,严允老半天

才吐出一句,话里还是带刺的责备,却有些心疼的意味:「不用老找我谈心,也不用做到这样,我只是没人领养,身心状况没有问题。」

徐莳清看着细心替他冰敷的少年,也不知道心脏那股彷佛被人用针尖戳着的疼痛从何而来,低声道:「可是阿允看起来很寂寞。」

捏着脚踝的手紧了一下,在徐莳清喊痛前又放开了,严允抬起脸,看向抿唇望向他的青年:「有什麽好寂寞的。」

就算他敞开心胸和弟妹们、同侪们,甚至眼前的青年相处,最後又能怎麽样?孩子们总会被领养走,不会长久待在育幼院;同侪过了三年就会各散东西,朝自己的目标奔赴;而徐莳清――谁知道他会在育幼院待多久?万一他让这个唠叨傻气的人住进心里,哪天徐莳清又轻挥衣袖离开,他要如何自处?

所以一开始就拒绝任何人接近是最好的办法,是他避免再度受伤的上策。

「阿允。」青年轻柔的声音传来,严允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停滞的时间有些长,冰袋冻得徐莳清都打起了颤。

「……抱歉。」他将手挪开,继续着替青年消肿的动作。原本肿得像颗网球的脚踝在紧急处理下好转不少,至少看上去已经没那麽吓人了。

徐莳清大概也察觉到伤势不如方才严重,将脚往回收了一点,又唤了他一声:「阿允。」

「干什麽?」严允回他,语气生硬。

唠叨又心软的青年喊他的声音太柔软了,他害怕被诱惑着落进名为徐莳清的圈套。

「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也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徐莳清低声说,在看见严允张大双眼看向自己时笑了笑:「一直到高中毕业,我才因为那家育幼院关闭而离开。」

严允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徐莳清整天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脾气也好,谁和他说话都扇着浓密的眼睫牵着嘴角倾听,怎麽看都是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那里物质生活不算太好,但是院长爸爸对大家很和善,总是读故事书给我们听,陪着我们唱歌,也会带我们去不用门票的公园玩。」徐莳清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在缅怀过往:「我很喜欢那里,所以有人来选领养的孩子时,我就跟院长爸爸说我不要走,想一直待在这里。」

严允拿开了冰袋,脚踝处细嫩的肌肤只余微微的红肿。

难怪徐莳清从来都只和他说关於学校的事情,因为他也是没有父母的人。

「我想在大学毕业以後接下院长爸爸的位置,让育幼院一直维持那种氛围。但是在我高中毕业隔天,院长爸爸就心肌梗塞去世了。」徐莳清慢慢地把腿屈起,回忆着不过几年前才发生的事:「那时我才知道,为了让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院长爸爸长期操劳,育幼院的赞助人又一年比一年少,他为了多找一些资金来源,每天都在熬夜想办法,还拿自己的老本来贴补,就这样突然走了,连後事都差点没法办。」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青年的眼眶有些红,鼻尖也是,他蜷起了瘦削的身体,抱着膝盖,像只为了防御而闭锁自己的刺蝟:「那时候的我什麽也做不了,也没办法挽救濒临破产的育幼院。最後弟弟妹妹们被介入的社会机构转到其他地方,我和街坊邻居凑了一些钱替院长爸爸办了丧事,然後用院长爸爸在我考上大学後塞的钱,离开了那里,到外地读书。」

严允拿来纸巾,塞到哽咽着的青年手里:「眼泪流下来了。」

接过纸巾的徐莳清对他勉强拉扯出微笑,胡乱地用少年的好意掩住双眸:「让你看笑话了。」

「这有什麽好笑的。」严允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起来,或许是因为青年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假装自己没事,因为他话里对自己的谴责、把自己摆在他人以後的卑微,也可能是因为眼睁睁看着徐莳清流泪,他却什麽也做不了:「不要说了,这种伤心的事情想一次就难过一次,都摔伤脚了,现在要连眼睛也哭坏吗?」

徐莳清将盖在眼前的纸巾拿下来,努力忍着泪意:「我就只说过一次……来应徵的时候,前任院长问我这里通常都是爱心过剩的退休人士来应徵,我为什麽一毕业就选择这里,我告诉了她这些,然後她就拍我的肩膀,说相信我能做好院长的职务。」

「我很感谢她的信任,所以不想辜负这份期许。阿允可能觉得我很烦,觉得我罗嗦,觉得我做这些是多此一举,可是我希望你――还有在这里的所有孩子都能快乐,在长大後想起这里时只有开心的事,就像我一样。」

严允站起身,把离开冷冻库过久,已经软化出水的冰袋放回冰箱。

他转过头,盯着用泛红的眼看他的徐莳清,语调平静:「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医院。」

徐莳清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接着听见少年用不觉间已经度过了变声期,从嘶哑尖锐转为低沉浑厚的嗓音说:「没有觉得你烦。不要老是把自己想得那麽糟。」

青年愣愣地扬起脸,看着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的严允。

「要我说自己有多快乐,那是假的。」严允垂着眼,对着青年清澈明亮的双眸说:「但那也不

是你的错,不用把别人的不愉快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还是近一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徐莳清说这麽多话,後者怔怔地听着,没有半点要开口打断的意思。

「你的院长爸爸努力想让你们快乐长大,所以才拼了命找资金,虽然在看见你大学毕业接任前就去世了,」严允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能够说这麽多话,他想自己大概是被眼前唠叨又爱哭的青年传染了坏毛病,也变得婆妈起来:「但他到最後一定还是希望你们能幸福,而不是想着自己是负担累赘,责备自己什麽也帮不上。」

看见徐莳清的眼泪又开始簌簌落下,严允头疼地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塞到他手里:「就叫你不要哭了。」

他就这麽不会安慰人吗?虽然语气可能不太温柔,但也不至於把一个大男人吓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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