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沿下风铃撞击声声清越,记忆似被拉回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
“哟!醒啦~”
卓风习惯性的和人打招呼哼着歌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冷不丁回过神来,猛然驻足扭头看向坐在树下的青年。
柏钦微一头不掺杂色的白发尽数拢到胸前,膝头上的小白猫坦着软嫩嫩的小肚皮时不时伸出爪子去勾那束不下于自己皮毛的白发。
抬头对上卓风的目光,卓风却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的打了个哆嗦,柏钦微很快低下头去戳着小白猫不安分的粉嫩肉垫。
那一瞬间的怪异淡去,卓风摇了摇头在心里暗笑。走火入魔可不是什么小病,哪有那么简单恢复神智的,还是柏钦微那张聪明脸太有欺骗性。
很快庄园里的人都知晓了柏钦微醒来的消息,摄提急匆匆的冲在最前,然而柏钦微沉迷与摸猫再也没理过人。
无论摄提怎么逗他都一言不发,这情况有点怪异,独孤诚想了想上前去试了试,柏钦微依然低着头不予理会。被骚扰的狠了,才会抬起头来看一眼人。
只是一眼便又发现了问题。
“怎么连眉毛和睫毛都成了白色?”
卓风轻捏着柏钦微下巴细细打量,目光落到发丝下遮掩的红色火焰纹。
“没有衰老的迹象,脏腑也正常。”
“那怎会无端端的连眉毛颜色也掉了?”
摄提焦急的问道,卓风摸着下巴推测。
“大概和他额上的怪纹有关。伯渊不是说过吗,他大哥身上种有保命的蛊。”
伯渊淡淡开口解释。
“毕竟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想必是蛊发作才保了我哥一命,头发眉毛颜色改变,或而也与那蛊有关。”
“什么蛊如此霸道?”
卓风有心研究,这种能给人第二条命的东西实在太有吸引力。伯渊只捎带着看了他一眼,便冷笑一声不作回答。
自从找到未死的柏钦微后伯渊的态度便一直怪里怪气的,大家看在柏钦微的面子上也不会跟他计较。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东西。”
摄提蹲下盯着柏钦微温柔的说道,伯渊却是眉头一抽想也不想的呛声。
“对你们而言是不错吧。你们当然不想他记着。”
摄提被说的脸胀的青红,他愤怒起身想争辩些什么,伯渊厌恶的抱着剑转身离开。
“他怎么了?吃火药了?”
卓风挠了挠脑袋,见着依然沉浸在逗弄猫猫的柏钦微,心里也有些难受。昔日风光月霁的无忧楼楼主落到如今地步,如何叫人不唏嘘。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藏在白发下的细眉微微抬了抬。
用过晌午饭后府上又有人来访,来人出乎意料的居然是沈无极与沈无戈兄妹,独孤诚和卓风前去应对。
前厅中的兄妹二人已等了有一阵,见到独孤诚来了赶紧起身问候。
“不知沈庄主找在下有何事。”
沈无极面上露出无奈苦涩。
“听闻独孤宗主府上有一人长相肖似我七弟。”
“沈庄主七弟我们可不认识。”
独孤诚率先打断沈无极话语,起身一副不欲再听的送客架势。沈无极见对方姿态也赶紧起身,匆匆解释。
“独孤宗主不用担忧,我们亏欠宇文清,保护他尚且不及不会害他。”
“大可不必!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出声打断沈无极央求的是听信赶来的伯渊,他目光冷冷扫过这对兄妹,如看过尘埃一般,目光落在独孤诚身上。
“阿渊!你纵有怨恨也不能拿自己兄长安泰开玩笑,他身份特殊始终不适合待在别人那。”
“沈庄主是不是叫的太亲热了些,我们可不相熟。我兄长也已于年前过世,庄主亲自加入的围剿不会没印象了吧!”
伯渊这话说的嘲讽,更是不给沈无极任何拉关系的机会。沈无极被噎,还是耐下性子想要劝说,伯渊却是不耐烦至极。
“这里没你要找的人,恕不远送。”
“宇文渊!你不念皇族总得为你七皇兄考虑!”
“我只认大哥,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这里轮不到你来逞凶说教!”
说罢一道劲气直逼沈无极面门,沈无极只得避让,沈无戈赶紧上前站到兄长身旁目光惊愕看向伯渊。
伯渊手压在剑柄上眉宇间尽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为那躲在寺庙的缩头乌龟做说客,你们怕我大哥还活着再去取他项上首级。过往我或许会被你们欺骗,可自我亲眼看着你们如何参与逼死我大哥,莫说我大哥还活着,我也迟早会要了他的狗命。”
“放肆!”
“聒噪。”
独孤诚一挥袖使出一道罡风泻去沈无极的掌风,他一派站伯渊的模样沈家兄妹哪里还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亡国之君,还
要抖什么父子威风。别以为逃进寺庙便有神佛保佑,他逃得了一时你且去问他能否安过自心!”
沈无极被这摄人气魄惊退半步,伯渊捏紧了剑柄已做好拔剑准备。
“好!好好!宇文清当真教出了个数典忘祖的好弟弟!”
“你!”
伯渊明显被气狠了,声音战栗透着丝杀意。
“找死!”
剑光一闪,沈无极下意识抬起扇子格挡,几息之间,两人便斗了数十招,沈无极惊愕于伯渊的剑术进步,沈无戈也无法容忍兄长被攻击也拔出双刀加入战局。
“沈姑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卓风身影一闪挡在她前面摆明了要拉偏架,又有独孤诚坐镇他们明显是讨不了便宜。
伯渊早就恨极别人拿他哥哥说事,更何况是沈无极这与他没有半分亲缘的假亲戚。
他们继承的是母亲的宇文姓氏便足以说明了一切,哪知这些家伙还是阴魂不散的上来纠缠。
忆起当日崖上兄长被群攻的惨象,血腥戾气立马裹着长剑攻去。
一直退让的沈无极也被打出了火气,他的内力毕竟长于伯渊,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竟打的不相上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偷偷潜入府中的人,沈无极有备而来本就做好了对方不配合的准备。
然而闯入后堂的人士还来不及动手便惨叫一声被统统扔了出来。
只见一穿着蓝色劲装身姿挺拔纤长的少年手中握剑拎着一人衣领将他如丢垃圾一般扔回大堂。
“有恶客骚扰,可要帮忙?”
阿飞问道,独孤诚抬手示意让伯渊自己应对。过往皇朝是他心中的梦靥,必须让他亲自动手斩断。
伯渊剑招越打越清晰,隐隐有昔日七皇子剑招的影子,但融合完美后更多的是属于伯渊自己的凌冽剑意。
抱着猫咪藏在阴影处的柏钦微漠然看着这场交战,他垂下长睫漫不经心的撸了把猫毛。
手指夹起一根黑色的发丝轻轻动作。手掐剑指,幅度不大,但就像操纵傀儡,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变化,伯渊的剑招也有了不起眼的改变。
那剑在他手中愈发灵巧轻盈,宛如长在他手中一般,漫天剑影如浮光孤萍笼罩在沈无极周身。
可惜不能太明显,柏钦微暗叹。索性单臂抱着猫靠在墙上,一只脚尖有节奏的点着地面,他手指动作漂亮的似是舞蹈,快速的如有残影叠起却又不失优雅美妙。
独孤诚下意识环顾一圈,下一刻沈无极被打到在地,冰冷剑刃直贴颈项。
“你输了。”
伯渊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声音平和没有半分赢了的欢喜,但每个人都看得出他的转变,剑招也于过往更加成熟。
柏钦微歪了歪脑袋,放下的手重又开始不轻不重的揉着怀中猫儿,小白猫眯着眼睛发出舒服的咕噜噜声响。
战局落定,他悄无声息的离开。
慢悠悠转回花园内,解开摄提的催眠,摄提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依然殷切的绕着柏钦微嘘寒问暖。
柏钦微坐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盯着池水发呆,手下的猫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摄提看的有趣,也想伸手摸摸,不料猫咪猛地伸爪不客气的在他手背上挠了把。
摄提眼神有一瞬的阴沉,念及这是柏钦微的爱猫,柏钦微安抚着猫咪弓起的脊背,长长睫毛微颤似有若无的扫了摄提一眼。
只不经意的一眼便挠的摄提心悸,他立马露出讨好的笑脸变着法的夸赞柏钦微的猫活泼勇猛。
柏钦微唇角开心翘起,伸出修长食指轻戳他鼻尖。摄提险些被这一下戳的没了魂,伸手去抓,柏钦微又恰到好处的收回手继续揉猫头,方才那一瞬间的明媚挑逗如短暂幻觉。
独孤诚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已经陷入了花痴状态的摄提,他不耐的压低了眉梢,强忍着将人丢出去的冲动。
“怎么?麻烦撵出去了!”
摄提双眼专注盯着一心撸猫的柏钦微,话语之中别有深意。
“自然是需斩草除根。”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禽兽,不会对神志不清的人做什么的。”
“知道便好,毕竟有时你连禽兽都不如。”
怼完摄提,独孤诚揉了把柏钦微的脑袋又急匆匆朝外走去。
沈家兄妹的到来只是开始,一旦外界知晓柏钦微并未死去只会又更多别有用心的人出现,目的无非是从柏钦微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无论是柏钦微掌握的财富权势,还是他手中掌握的各门奇诡功法,包括起死回生堪称神迹的秘密。
前者到也罢,最后一样才是最麻烦的。
沈无极尚未走出城门便被净灭宗的势力拦下,一场包围战耗尽兄妹二人带来的人手,以为自己会就此毙命于此。
城门口传来踏踏踏的冷酷脚步声,独孤诚一身收身黑衣身后跟随着八名红衣蒙面死士。
沈无戈眸中希翼一闪而过,她还是挡在了兄长身前
。
“呵~好一出兄妹情深,他是你兄长,宇文清就只配当你们复国的棋子是么!”
身姿曼妙的死士之一轻轻吐出责问,她自然是与柏钦微合作叛离詹婴的妖女霏霏。
“严格来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当然算不上亲生~是不是的啦霏霏姐~嘻嘻~”
纤瘦少年模样的死士有着青春正茂的朝气,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令人惊骇的疯狂。
“所以你们是来斩草除根的么!”
沈无极冷冷道,他放下捂着胸口的手,握住扇子准备殊死一搏。独孤诚没甚情绪的看着他们。
“杀了你们后好叫武林上的无聊人更有理由来骚扰我爱侣?”
独孤诚挑起唇笑了笑,那张冰冷俊美的脸上却依然没甚烟火气,仿佛在他眼前的沈无极不是什么前朝大皇子只是一介蹦跶的高了点的蝼蚁。
“明明是你对我爱侣心存觊觎,虽然你真的很令人讨厌,但我不会杀你,我还要叫你们这些人看看,他获得的无上荣耀尊崇是你们费尽心机也无法祈抵的。”
“就是为此,你才百般阻挠?”
沈无极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就算我们教主一无所有,独孤宗主也能给他。沈无极,你看上我们教主,无非是他带给你的好处,呵~如此肤浅也敢强人,更不用说你与他有着同父的血缘关系!你推崇的父亲,可是他的杀母仇人呢!”
霏霏眯起眼睛好不留情的揭破面前人的阴私,沈无戈猛然看向他大哥,沈无极咬着牙不甘的垂下眸子。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沈无极,你配不上我哥,你走吧。”
伯渊给出最后一刀,沈无极气急攻心,始终一句也说不出口,内伤发作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胜败已定,沈无极不再纠缠,任由沈无戈扶着推搡离去。
“如此便好了吗?”
少年不放心的摸了摸刀子。
“他们如果还想在江湖上安生立命,就会闭嘴。”
伯渊看着远离的马车淡淡分析。
皇城之中,没有真正的傻瓜与好人。他不在意沈无极对他兄长的感情,若能利用也无妨,可惜沈无极连被利用的资格也没有。
伯渊扫了眼独孤诚,眼底光芒一闪而过。
花园之中,小白猫从墙头一跃而下,半空之中就被一双手给接住。
“小坏蛋,跑去哪了呀,让我好找!”
柏钦微揉的猫耳朵直扑棱,小白猫生无可恋的伸出爪爪阻拦对方的手指。
“药引还差九婴的血跟一颗剑心,你得早做准备。”
伯渊站在墙头上冷冷望着柏钦微怀里的猫,柏钦微头也不会的向前走去。
“别总是用别人的身体,好歹也是我弟弟。”
“都是弟弟,叫你大哥才不突兀,不是吗?”
伯渊敏捷的跳下墙头灵活的蹦到柏钦微跟前,他双手后背倒退着走路,一双眼睛含笑直勾勾看着自家兄长,全无伯渊的冷漠深沉。
“小意。”
被如此郑重的叫出名字,伯渊的身体猛地顿住,柏钦微戳了戳猫猫的粉鼻头。
“哥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任何狗男人,都不需要。”
“大哥似乎忘了自己也是狗男人。”
伯渊抱臂身子不安分的左右摇晃像极了个调皮的少年,柏钦微抬起脸,挑眉看他,不安分的青年剑客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
“哥哥是男人,可一点都不狗呢~”
柏钦微一个晃身凑到伯渊跟前,鼻尖轻轻抵着伯渊的鼻尖,近距离之下几乎能感受到柏钦微话语间呼出的气息。
——没有属于人的温度,如秋冬早晨的寒霜。
伯渊眸色一痛,不敢再胡乱说话。
“哥”
“只是死过一次,魂魄不稳不必过扰。那些狗男人有练剑开心吗?”
“至少,等到瑛王叔叔来接你回去之前不能有闪失。他们本来就欠你的,你讨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哥。他们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债!”
伯渊收了调笑神色一脸凝重。
“如果不是他们擅自作为,如何会搅乱这方世界,连累大哥为他们填补。”
“跟他们纠缠,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不提他们了,跟我说说父亲他们的情况。”
柏钦微搂着猫咪在长廊上坐下,伯渊抿了抿唇还是只能跟上去。
翻身坐在栏杆上,青年支起一条长腿,俊朗的面容如光芒万丈。柏钦微细细打量着心爱弟弟的侧脸,心中冰雪似有一角融化。
他苦心保护的弟弟,至少这点没有做错,他保护了小意,没叫他经历那些残酷背叛。
夜色渐深,伯渊从短暂打盹中醒来见兄长也靠着栏杆扶手睡着了,赶紧起身抱起人送回房。
白虎少君的存在,他并非不知,一些事在白虎少君借着他的身体活动时他也有所窥视。
包括,兄长掉
落山崖时死去的事。
如今的兄长看似还活着,严格来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旦兄长魂魄离体,这方世界会立马撕碎兄长的鬼魂。
九婴魔君为詹婴的前世,既然兄长不愿意出手,那么就让他来取。他没兄长的顾虑,更不会如兄长那般心慈手软。
独孤诚应该早就知道兄长的情况了吧,所以才如此严密的护着兄长,深怕那万一。
伯渊第一次体会到的孤凉,原来没了兄长的庇护,他什么也不是,就连他瞧不起的摄提,也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一再忍让他。
如今该轮到他来保护兄长。
蹲在枕边的白猫悠闲的甩着细细长长的尾巴,眯起一只湛蓝的猫瞳看向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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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汤色泽清澈鲜红,是能引人食欲大开的靓色。青白玉碗中悬浮飘荡着一枚腌渍入味的莓果,浓厚茶汤混合了果物甜蜜清香,在这炎炎夏日喝上一杯定是十分解暑消渴。
卓风看着十分心动,叫仆人也准备上一份同样的。茶汤端上来,但色泽香味就是不如柏钦微面前的那盏。
“我怎么觉着钦微的更好喝些?”
本在处理公务的独孤诚警惕的盯着卓风,将跃跃欲试的卓风盯了回去。
凌风意将精血混制成了气味清新扑鼻的汤药,龙血的威力,自然不是凡俗茶汤可比,加之本身烹制过程中用到的灵泉、仙茶与仙果。
卓风喝的那杯只是少添加了龙血,但也是不俗的好东西,哪知这家伙狗鼻子那么灵,这么敏锐察觉出了差异。
柏钦微小口小口喝着特供,精血入体,身上滞涩的感觉顿时消减了几分,面色也红润好看了许多。
与柏钦微的改善不同,负责提供新鲜龙血的詹婴可不好受。本就被独孤诚打的内伤也一直不见好转,面色更是一日苍白过一日,虚弱之态仿佛被妖精吸了精气。
柴世贞一副拳拳爱子之心,詹婴眼神飘忽不定自然不肯告诉父亲自己夜夜梦到与心上人共度春宵。
若不是为了提取精血,凌风意只想塞给这家伙一堆噩梦,布置幻境的伯渊只是按照凌风意的指示做事小心隐匿自己行踪。
何况凭他是柏钦微的弟弟,真被发现詹婴也不会多加为难。
柴世桢不得不为了儿子继续在此间逗留,这一停留便是数月之久。
夜夜春宵梦会意中人,但醒来后却是不得不面对曾经的情人在他人身边的事实。
詹婴自虐般的每日听着属下的报告,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独孤诚只是照顾柏钦微,他们之间并无私情,更不用提此刻柏钦微那个神志不清的样子,如何与人谈情说爱。
如此这般,焦灼的内心才好过许多。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