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希开车赶到的时候,唐静言正拎着自己的包,蹲在路牙边吹冷风,上身只套
了件毛线衣,连羽绒服都没有穿。
她忙下车将哭得双眼通红的唐静言拖到车里。
“去我那儿?”唐静言瘫在后座上,宁希转头看向她,“余忱人不在,去京市训练。”
唐静言许久才挤出个字:“好。”
宁希发动了车。
以前两人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唐静言充当聆听者的角色,宁希余光瞥过她身上,酝酿会儿,才问:“静言?”
直等车驶出一段距离,她神色稍黯,轻轻开口:“我跟周澈没戏了。”
宁希僵愣半秒,唐静言和周澈还在上大学那会儿就在一起,后来两人同校读硕,由始至终感情都很稳定,按着唐静言她妈那意思,毕业就打算结婚的。
“发生什么事?”
唐静言歪在座椅上没吭声。
两人回去宁希的屋子,宁希喊了份紫苏牛蛙外卖,唐静言完全没有食欲,她平时最喜欢吃这个,今天就只动了两筷子。
“宁希,过年周澈瞒着我回家去相亲,要不是我看到他跟那女生撩骚的短信,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宁希一惊:“周澈出轨?我看着他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她跟周澈也见过很多次,看着挺好的一男的,反正唐家上下对他都很满意。
“其实他爸妈一直不同意他毕业后呆在东市,让他回去,宁希你看,就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妈还说挑个时间跟他父母见个面,但他家里早有打算,他半句都没提过,还骗我只是父母朋友的女儿。”
唐静言的手机响了好会儿,她从包里翻出来,盯着手机犹豫片刻,挂断电话。
宁希手足无措看着她捂脸在那儿哭,余忱那只猫在唐静言家待过几天,好奇地绕着她的脚转。
“你说了分手?他怎么说?”宁希递了张纸过去。
“他不同意,当着我的面把对方删掉,说会劝他爸妈。”唐静言抹了把眼泪,似打定主意道,“可是宁希,我俩玩完了。”
她这话里带着股令人叹息的决绝,宁希想了下,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决定,不过有话你还是要跟周澈说清楚。”
宁希指指唐静言亮着的屏幕。
唐静言低头看眼,捏紧了手机。
宁希把自己卧室让给唐静言午睡,自己则去了余忱的房间。
她一直觉得唐静言和周澈能走到最后,修成正果,毕竟唐静言和她不一样,从小到大循规蹈矩,没经历过挫折。
她的男朋友周澈,也是父母眼中近乎完美的结婚对象,学历高,长得不错,家境也好,基本上挑不出半点瑕疵。
宁希暗自感慨半天,周澈做的这事忒不厚道,家里父母既然另有打算,自己又妥协,就不要吊着唐静言,应该说开才是。
有点渣。
她为唐静言不值,要是还在上高中那会儿,肯定要带人去打爆对方的狗头。
不过这方面宁希觉得自己有段时间跟周澈挺像的。
宁希短信刚发过去,余忱电话就拨了进来。
“宁希?”男生在那边问道。
“没事,就想问你在干嘛的,不用上课么这会儿?”
这几个学生都是今年六月份要代表国家参赛,国家队的培训可比之前国家集训队要严格得多。
余忱站在走廊上,望着不远处的红楼,声不自觉低下来:“刚考完试,教练说休息二十分钟。”
“哦。”宁希摆弄着他的枕头,“那我挂了。”
“我想你了。”
男生嗓音清亮,又格外温和,如一泓清泉缓缓掠过耳畔,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宁希因为唐静言的事,情绪也不怎么高,她红着耳根“嗯”声,默默捏了下指:“余忱,我问你个事……上回,我跟你们那个梁老师出去吃饭,你是不是很难过?”
余忱安静了瞬:“你肯哄我就还好。”
宁希顿时哽塞住。
冬日暖阳从窗户探入,照在男生的枕头和被子上,好像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宁希头埋在软和的枕头中轻嗅了嗅。
这孩子一路走来,身后尽是荒芜和黑暗,但是他自己却活成了一束光。
“余忱,你好好学习。”宁希抠着布料上的花纹,小声道,“我等你啊。”
我等你啊,等你长大。
遇到你之后,离别与等待似乎并不是件多不能忍耐的事。
就是日日相处,也未必就能结出美妙的花。
“宁希,我看人不太准。”唐静言刚才的话还在耳边。
余忱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廊上窜过股冷风,吹得他额间碎发凌乱,他咧开唇,酒窝微微凹陷下去:“嗯。”
“余忱,该上课……”
那边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你赶紧去吧,不打扰你。”
宁希匆匆结束通话,那边男生盯着手机看了好会儿,直至走廊上人渐渐稀少,才
往教室里走。
唐静言铁了心要跟周澈分手。
周澈找不到她的人,追到宁希这儿来。
想来他对唐静言也不是没有丁点儿感情,否则不会偷偷瞒着她,但他既然选择去相亲,还留着女生微信,甚至聊过几句,总归还是摇摆不定。
周澈老家在夏川市,离东市一两千公里,宁希搞不懂他父母,就是不同意儿子留在东市,知道儿子有女朋友,没有必要一言不合扯着去相亲。
除非他们压根不喜欢唐静言。
可连面都没见过,唐静言家里条件不差,和他家也算名当户对。
“你们聊聊吧。”宁希在家给他开了楼道的门,让他坐电梯上来,“静言她在房间里。”
周澈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一脸憔悴,这么个高材生,听说最受他们老板器重,平日做事一丝不苟,宁希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谢谢。”男人低声对她道了句。
宁希摆摆手:“我可不是为了你,有话好好说,别把我屋子拆了就成。”
她抱着猫下楼,远远避开了。
不过两人应该聊得不怎么愉快,没多久宁希就看到周澈人出来,脸上指印还没消去,宁希瞥了他眼,便要离开。
“宁希,帮我劝劝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看来谈崩了。
宁希闻言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澈。
两人因为唐静言,关系其实处得还算不错,宁希对周澈印象一直都挺好的。
“周先生。”她说,“你还是把你脸先处理下吧。”
宁希生疏地喊着周澈的名字,跟他划清界限,没有唐静言,他们连朋友都谈不上。
周澈沉默着,转身欲走。
“还有,我觉得不管什么理由,忠贞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男人步子顿了顿,头也不回走了。
后来宁希从唐静言嘴里听出个大概,周澈他爸是公务员没错,不过级别高了点,去年刚从欠发达地区夏川调任沿海省任市委书记。
无非家里不同意周澈搞什么学术研究,要他从政,对唐静言,自然也是不满意。
狗血得一塌糊涂。
其中或许真的是有误会,周澈加那个女生,只是为了应付家里。
然而唐静言还是跟周澈彻底掰了。
她甚至退了学校宿舍,搬回家里来住。
宁希去唐家玩,唐静言她妈知道两人分手,逢人就长吁短叹,还跟宁希抱怨:“你说静言这孩子也是不珍惜……”
唐母拿周澈当准女婿看了都。
“好的还在后面呢。”宁希没开口,倒是唐静言笑得没心没肺。
宁希知道唐静言不好受。
她自己在遇到余忱之前,跟贺成东那两段恋爱都没想过结婚,虽然她家庭美满,父母恩爱,但对她来说,婚姻并不是生活必须品。
可唐静言不一样。
唐静言大学没毕业那会儿就想着跟周澈结婚的事。
俩人都是彼此初恋,志同道合,奋斗在科研一线,指不定还能成为圈子里的段佳话。
宁希想安慰她,憋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几句话。
“好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我没事的,你看有多少初恋能修成正果。”唐静言不在乎摆摆手,“就当实验呗,总有失败品。”
真不愧是未来前途无量的女大科学家,两三句都离不开研究。
宁希松了口气。
好歹她没为个男人连脑子都不要,谁还能没个前任初恋。
几天后,宁希在尹盼婚礼上再次见到自己的初恋。
她找到写着“女方高中挚友”名牌那桌时,贺成东人已经到现场,他穿着身深咖色的衬衫,领口扣子开了颗,正侧脸跟左边人讲话。
跟余忱略青涩的感觉不大一样。
宁希冲桌上几人笑笑,刚要开口打招呼,同桌上的许阳就已经起哄道:“哟,你们小夫妻还分开来,位置贺成东给你留着呢。”
她脸上带笑瞥了眼贺成东,贺成东只是把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挪了下,宁希拎包站在他右侧。
看来班上同学还不知道两人又分手的事。
“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
“嗯。”
“……”
贺成东起身帮宁希拉开椅子,又顺手帮她把大衣挂在椅背。
桌上几人大多数都在上次同学会见过面,高中时候,宁希路子野,跟谁都合得来,大家关系处得不错。
她刚坐下没多久,就被隔壁几个同学拉过去聊天。
贺成东在旁边坐着,视线似有若无落在宁希身上。
“你看尹盼都结婚了,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呢?”许阳忽然问贺成东。
一桌子都安静下来看向两人,贺成东望着宁希笑了笑,没吭声。
这莫名其妙的举止,导致大家看似
都心领神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宁希皱起眉要辩解,那边音乐声突然响起,新郎新娘入场,厅内光线暗了几分,只聚焦在舞台那边的新人身上。
尹盼果然是怀孕了,即便穿着宽松的礼服,看她发福的那样子也能看出些端倪。
厅内很热闹。
大家基本都开车过来,原本白酒换成了饮料。
菜品也丰盛。
不过宁希并没有吃几口,幸好大家都只顾着看台上,谁也没注意到她,宁希揉了几下腰,那儿不知道怎么的,从刚刚就隐隐作痛。
宴席散后,宁希走出酒店准备打车。
她的车前两天送到4s店保养,还没取回来。
“宁希,你没开车?我送你回去吧。”贺成东一直走在她身后,“车就在那。”
宁希扭头看了看他:“也好,麻烦你了。”
正好她有话要跟他说。
两人自上次在他公司楼下咖啡厅和平分手,还是第一次见面,宁希系好安全带,轻按住腰,笑道:“贺成东,今天可是你不对啊,我看许阳他们八成误会我们还在一起呢。”
贺成东盯着前面路,不答反问:“你跟你那个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这话宁希不想答,明显已超出了人际交往的界限。
她跟贺成东算是和平分手,虽然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作为前男友,他管得未免太多了些。
宁希眯起眼,她压着肋骨下面位置,将窗户打开了,试图让自己冷静点:“贺成东,你送我到太吾商场那儿吧,我想起有东西要买。”
她记得商场附近有家医院来着,这才一会儿,右侧腹部下方剧烈绞着疼,如刀割一般,还有自己腿缝那地方,阴唇也莫名其妙酸痛起来。
冷风骤然吹进车内,贺成东干笑声:“是我说错话了,不过宁希……”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身旁女人弯身,半蜷缩在副驾驶座上,一手捂着肚子,很是痛苦的样子。
“宁希?”
贺成东吓了一跳:“怎么了?”
宁希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贺成东不敢耽搁,忙开车把她送到附近医院。
宁希只觉头晕目眩,贺成东把她从副驾驶座打横抱起,慌慌张张就往急诊室跑。
医生经验丰富,帮宁希听诊过后,就让贺成东领着她去做b超检查。
“医生,要不要先止痛?”怀里女人咬着唇,浑身直打颤,几乎连意识都没有了,“你看她疼得厉害。”
宁希脑子晕晕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知道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但说的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懂。
“应该是肾结石,先拍个片子确诊吧,贸然用药会有副作用。”医生将检查单递给他。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
右侧输尿管结石,大小15左右,右肾积水。
宁希虚弱地靠在椅子那儿输液,止疼药半个小时才慢慢起效,她嘴唇都给咬破,渗出血,贺成东忙里忙外帮她办好住院手续。
“好点没有?医生结石太大,要住院安排碎石手术。”男人帮她擦了擦额间的汗。
她偏过头,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神志总算恢复了点儿,道:“今天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得开,我先送你上去。”贺成东在她身边坐下,“别多想,赶紧治好病才行。”
“嗯,谢谢啊。”宁希又说了声,“现在太晚了,都快十点,明天一早我就给我爸妈打电话。”
贺成东失笑:“好了,这么客气干嘛,你还疼哭了。”
宁希刚才一个人在这儿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哭出来,丁点儿印象都没有,她尴尬地笑了声。
医生给她开了硫酸镁解痉药,药剂能扩张输尿管,容易引起患者嗜睡。
宁希吃过药没多久,就躺在病床上睡着,也顾不上贺成东。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五六点的时候,护士来给她量血压,询问她夜里排尿情况。
宁希迷糊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有人开口:“夜里没醒过,现在要喊她起床去厕所吗?”
这声音。
宁希彻底惊醒了。
余忱?!
男生人就站在病床边背对着宁希跟护士说话,单人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两人交流的声音,听不到丁点儿杂音。
宁希仰头盯着头顶上筒灯看了会儿。
“下午安排碎石手术,要多喝水。”护士叮嘱几句才退出去。
贺成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宁希瞧了瞧没看到他,余忱扭头看到她的动作,轻声道:“我让他先走了,他还要上班的。”
“哦。”宁希拽住他的手,“余忱,你怎么回来了,一期训练不是要到二十一号才结束么?”
应该还有两三天的。
余忱眼红了圈,帮她顺好遮住脸颊的发,看来她全不记得了,昨天他给她打电话,就听出她的声音不大对劲。
她在电话那端哭,喊着疼。
还是别人把她送到医院里来。
“昨天给你打电话的,好点没有,疼不疼了?”余忱抿唇搂住她,“我订了医院的早餐,一会儿吃点。”
宁希完全没印象,她任由男生抱着,昨天疼成那样也没看她出声,这会儿在余忱面前倒娇气了起来,她玩着男生修长的指,哼哼道:“昨晚好疼啊余忱,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疼得想跳楼。”
肾结石跟她平日里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长时间坐着,饭不按时吃,又喜欢喝咖啡,但她这个样子,余忱哪里说得出别的话。
“都是我不好。”男生低头亲她的头发。
“跟你没关系啊。”
宁希缓了缓,摸到自己的手机,给贺成东发短信,好歹昨晚多亏了他,否则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
余忱表情变了变。
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三点多那会儿他匆匆赶到医院,贺成东人就趴在宁希病床前打盹儿,还握着她的手。
那场景,刺得男生眼睛疼。
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
“等过段时间,我们一起请他吃顿饭呗。”宁希发完短信,收起手机跟余忱说,贺成东昨天桌上那态度太奇怪,不能怪她多想。
“好。”余忱说。
宁希以为昨晚那痛就算是过去,等下午做体外碎石手术才知道什么是噩梦。
她躺在碎石床上,超声波跟打桩机似的,震动一次,宁希就疼一次,十五分钟的手术,感觉像过了大半天。
等手术结束,宁希从里面出来,余忱眼睛比她还红。
即使用了止疼剂,夜里头也根本睡不着,她下腹那儿酸麻,尿尿不正常,断断续续的还是血尿,按着医生的说法,血尿才说明手术有效。
“余忱,我不舒服。”她甚至能感觉到石头在输尿管里动。
一米宽的单人病床,余忱侧身躺在那儿抱着她,男生一直在给她按摩着腹部:“哪里难受。”
“……穴那儿酸。”宁希唔了声,“不是想要那啥……”
真的不舒服,肾结石确实会导致外阴胀疼,昨天也是,跟那档子事没关系。
“我知道,给你揉揉。”男生手从她裤子里钻进去,认真帮她舒缓肌肉,倒是她自己想多。
宁希在医院住了两天,没告诉邵丽和宁伟斌。她新陈代谢不错,次日下午就已经将碎石排出。
这两三天折磨得她够呛,人瘦了好几斤,余忱比她更憔悴,从京市回来到她出院,就没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