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自不需要你来教育我。”陈令安笑。
陈元卿已起身,临走时抛了句话来:“先前我去参加宫中筵席,皇后娘娘抱着三皇子的公子,听说这是他正妃所生,细看倒跟睿哥儿有几分像。”
待三皇子荣登大宝,便是谁看出了,哪个又敢往上头去想。
陈令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陈元卿人已出了亭子。
陈元卿此时却是想通了些事,难怪前世他狠了心要将陈令安从家族里除名,除却林氏,连宫中皇后都惊动了。
只陈元卿不清楚,三皇子那儿如今可知情?
皇后与林氏交好,当年分明有意许陈令安三皇子妃位置,是她非榜下捉婿挑了袁固,如今又闹这么一出。
陈元卿是真想不通陈令安脑子里在想什么。
九月末,临安解试放榜,齐圭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这十里街到处传着因为幼金生不出孩子,陶家被猪油蒙了心,把她送给富商做妾的传闻。两相比较,不免觉得幼金福薄,要是她命好,如今可是举子夫人了。
且那齐圭明知幼金如今不在永安,还特意拎了些东西来陶家。
“当日小生也是迫于家中压力,不得已才退了亲事,只是您二老也未免太……唉……以后幼娘若日子不如意,尽管来找我便是。”
齐圭如今意气风发,整日受人追捧,就连往日见了面需点头哈腰下跪的县令都曾同桌吃饭,他脸上虽挂着笑,那点嘲讽的心思一览无遗。
待他日入了京,有那人提携,又何愁进士之位,况这次解试也是受他指点。
只是可惜了,这陶家小娘子生得妖娆,都没得过手。
周氏气不过,但好歹记得陶良宝嘱咐的,带走幼金的那人来头不小,说不好连命都没了,千万不能在外面说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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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金对永安的事一无所知,按着前世别说举人了,齐圭因为犯事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保住。
这已临近岁末,国公府中却又发生了件事。
原来韩初宁在国公府中已呆了近一年,终究是个待嫁的娘子,整日在他人府中难免要遭人闲话。
林氏见她家中叔伯官职虽弄不上台面,却是书香门第出生。王氏那儿居心不良,然而这小娘子人不坏也可怜,救过她,近来又常与她说话,遂当真生了要帮她说好门亲事的心。
毕竟家里那两个,一个拿运道说事,另一个干脆油盐不进,好说歹说都不中。
谁道这小娘子听闻却怯怯地跪在长柏苑中,林氏跟前。
“老夫人,您如此待我,按理说我也该知足了,只是初宁……”小娘子落着泪似欲言又止,续道,“您如此睿智,当什么都瞒不住您,初宁寄人篱下有些事着实身不由己。可说句不守规矩的话,初宁不想离开您身边。”
她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林氏如何再揣着明白当糊涂。
且这娘子所求不过是个妾罢了,她那个好二郎真当她年纪大犯傻了不成,拿什么道士来忽悠她。
其他林氏倒不担心,就怕二郎身有隐疾或狎男的喜好,本朝好男风者并不少见,且那日郑或如何会跟个婆子一处。
林氏想了想,示意吴嬷嬷将韩初宁搀扶起来。
“娘子可莫哭了,我们老夫人心软,最见不得泪的。”吴嬷嬷忙过去,半扶半拉才让她起身。
林氏让丫鬟进屋将件银鼠大氅拿出,转手交予韩初宁道:“我也忙着,却忘了先前给二郎的大氅还在这儿,你得空帮我送去。”
“是,初宁明白。”韩初宁又惊又喜,低下头应了。
吴嬷嬷却不懂林氏的用意:“夫人,国公爷那里可是厌恶这韩小娘子的,您这样做……”
林氏眯眼看了看外面,叹声道:“无碍,你是不知二郎如今,前儿个还让人把屋里丫头换了,他那屋子里可就只两个人,我这心里不安啊。这娘子既然有心,便让她去罢。”
韩初宁拿着这大氅哪里去不得,就是箬山院的侍卫也不敢拦她,只得进去禀了陈元卿。
陈元卿人在暖阁中,一听面无表情,好会儿才道:“去把人唤来。”
韩初宁人头次来箬山院,跟着侍卫进去,屋子里暖和,且燃着香,这香一闻便知非凡品。她抬眼看了看坐在椅中的那人,又飞快垂下头上前,将大氅递过去。
对方却没接。
她的手臂便那样僵硬在半空。
这人明显是在为难她,屋子里还有几人,两个侍卫虎着脸守在她身后,仿若下一瞬便要将她叉出去。
“你说是老夫人让你送来的?”陈元卿盯着她淡淡道,这人眸光犀利,似在他眼下从瞒不过什么事。
韩
初宁点头称是。
男人声却更冷了些:“你既能到我这儿,可见不是个傻的,我不妨给你指条明路。”
“国公爷……”
韩初宁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人打断。
“你当先前王家与你叔伯的富贵是从何而来?”韩家老三原是富商,后来夫妻两个让山贼所杀,只留下个孤女。
闻言韩初宁一僵,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
男人的声又再次响起:“我那大哥是个耳根子软的,他指不定知道些什么。”
陈元卿已出了暖阁。
“韩娘子,大氅交予我便是。”片刻后,郑或走上前来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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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或把大氅交给雁秋,自己则去追陈元卿。
“天冷,你明儿送些银霜炭去麦秸巷。”陈元卿人负手立在廊下,她那处的炭燃了满屋子都是烟灰。
郑或领命,陈元卿瞬间又改了主意:“罢了,莫要去。”
母亲那儿,何曾真正违过他的意愿,却仍唤了韩初宁来,恐是起了试探的意思。
他并非不愿成亲,只他重活一世,许多事情比旁人看得更长远,从哪儿给他寻个完全称心的娘子。
要说能觉出几分滋味的妇人不是没有,只是他要娶的是宗妇,不是会哼几声,能讨人欢心便够的。
她不喜自己,纵然心中明白小妇人跟他虚情假意,他还是故作不知。
能叫陈国公心觉憋屈成这般,要再想不透那妇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便是愚蠢至极,然而陈元卿至今尚未想清拿那妇人如何是好。
郑或站在他身后,听见面前的国公爷低叹了声气,似有些烦躁的样子。
“老夫人那这几日恐会找你谈话,若找你,你心中有数便是。”陈元卿忽地又嘱咐了他句。
“爷您放心,小的就是死也不会透露半句。”
只郑或搞不懂,爷为何要藏着掖着,既舍不得那小娘子接回府里来便是。省得心中挂念,连炭火之事都要过问遍。
这事若让老妇人知晓过了明路,抬举了纳妾岂不是更顺理成章,又不是娶妻,没那么多讲究。难不成国公爷也免不了别人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其实国公爷今年也才25,偶尔不那么稳重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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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齐圭来到京师,他在礼部贡院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次日便去国公府门房处递上帖子。
门房先前得了嘱咐,待他倒是异常客气,却道国公爷不在府中未让他进去。
齐圭好容易攀上了富贵,如何肯轻易放弃,等到第三回,陈元卿终于肯见他了,不在国公府中,而是约他去了甜水巷中的一处房宇。
京师燕馆歌楼足有近万间,这甜水巷往西至下瓦巷几全是妓院。
门前种着的垂柳的宅子便是官妓谢娇娥的住所,有个门子在楼下守着,见齐圭来忙站起身迎了道:“官人来了,快请进!”
这幽静的宅子,处处见着清雅,楼下有个丫鬟并婆子在洒扫,齐圭见了还不信,这哪里像个表子的住所,还当哪家的千金。
待引入楼上,陈元卿人却不在,只个好风韵的娘子穿着身袄儿独坐在桌前吃茶,见他来道了声万福。
谢娇娥人如其名,却是比花儿还娇,身姿窈窕,落落大方引齐圭入座:“官人,那位爷方才有事先去了,让官人在此处稍坐。”
齐圭见她一怔。
永安县毕竟小,齐圭如今大多数时候被拘在家中读书,又年轻,何曾见过这般人物,权以为他先前那未婚妻已经生得极好,不曾想这娘子尤甚。
且她不似幼娘小户出身,无半点倨促之态,给齐圭倒了盏茶,便坐在旁弹筝,纤指弄弦,唱了曲《月中仙慢》。
齐圭不知她与陈元卿的关系,不敢放肆,连眼都未瞄两下,唯紧攥着茶盏的手泄露出几分心思。
这屋内燃着烛,蜡已烧到一半,方有人上楼来。
“爷。”齐圭忐忑地站起身。
陈元卿点头示意他坐下,反是谢娇娥在旁低笑道:“官人这般拘谨作甚,刚才这位爷还说您祖上与他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
齐圭松了口气。
两人并未在此处呆多久,陈元卿令人先将齐圭送至客栈,吩咐完便闭眼倚在厢内,齐圭摸着袖口内刚才那谢娇娥私塞来的帕子神色不定。
“今科主考官仍是顾大人,此人极爱骈文,喜生僻字。”陈元卿忽开口道。
齐圭一慌张,竟将袖里帕子扯了出来,忙捡起给陈元卿磕头谄媚道:“国公爷大恩,小人断不敢忘。”
陈元卿“嗯”声,再不理他。
那妇人先前眼神委实算不得多好。
马车又绕到麦秸巷。
冬日冷,只间屋子里烧着炭,幼金没有那么多讲究,早与王婆子一张床,各裹着被褥睡下。
陈元卿这来了是人仰马翻,尤其见床上摆着他人的被褥,他的脸骤然便沉了。
王婆子去抱,幼金怕他再踹王婆子一脚,牵了他的手至榻前坐下:“今日太冷才会如此,我去把床重新铺好,大人你先用些茶。”
说罢,不由分说往陈元卿手里塞了个杯。
陈元卿脸色稍霁,见小娘子蹲在那儿翻箱倒柜,遂走了过去。被褥都是她亲绣的,陈元卿摸着那细线绣成的牡丹,猛不丁问:“先前郑或拿回来的衣裳你给谁做的?”
幼金扭头看他,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我爹。”
陈元卿唔道,跟在幼金身后亦步亦趋。
男人总不好明着说:“你也给我做件衣裳罢。”
幼金也烦,男人跟在她后面,她如何换褥子,下面还垫着她的银票。